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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给他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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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我上一次去看老孙的时候,是和我爸还有我老叔老婶一起去的,开着两辆车摇摇晃晃的上了坟山,车里装着刚刚在路边买的几盏小灯和一塑料袋二踢脚,我拧亮小灯放在老孙的墓碑前,然后躲在车后面看他们放二踢脚,那炮着实有点厉害,炸了之后把我刚放好的小灯也炸飞了一只,我去雪地里翻出炸坏的灯,却没找到电池。只好原模原样的继续把它摆回原处,与没坏的那盏又放成一对儿。一盏闪着亮红,一盏映着暗红,也挺好看呢。

 

恩,老孙是我的爷爷,他去世快四年了。

 

那天真的只是个很平常的早晨,我记得我爸的电话一直在响,我迷迷糊糊地的醒来,就听见说我爷爷没了,我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去的,只是一晃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我爷爷家了,好多人啊,来来往往,都没有我站的地方,又是一堆人从房间里出来,我才得了空进去,老孙好像没什么变化啊,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跟平常睡着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我走进看了一会儿,感觉他肚子还在动,好像在呼吸的样子。又有人进来了,我逃一样的离开了。

 

那天我没怎么哭,只是恍恍惚惚的有种不真实感,甚至连好多细节也都忘了,只是好讨厌那天的雨,怎么就……怎么就一直下个不停啊,把院子里的刚搭起来的灵堂浇了个底透,花圈也都被雨打湿了,五颜六色难看死了,我直到跪在那里烧纸才流了点眼泪,对着灵堂里那台装尸体的冰棺材,哭笑不得。

 

做丧事的那个人把我们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嘴里不清不楚的念叨着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在灵堂里一圈一圈的走,跟着他稀里糊涂的念。

 

我不记得我对着多少来祭拜的人下了多少次跪,只是膝盖隔着裤子湿乎乎的很难受,头一次又一次的磕下去,离那个装尸体的冰棺材那么近,可我就是没有勇气去看。后来他被车带走去了火葬场,我又站在他前面对着拿假花来看他的人们一次接着一次的鞠躬,还是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

 

后来又去烧纸,可是吹喇叭的那几个人好像看我不顺眼,一条长长的队伍,偏偏死咬着我不放,一直紧跟在我身后吹,真的是脑袋都要被震碎了,好不容易走进了一条土道,大家把所有的纸钱和纸质的丧葬用品堆在一起,点燃,炽热的温度劈头盖脸的砸在我脸上,我盯着那堆火,没有挪脚步,只是默默看着高大的纸牛,纸驴等物件,在火光中转瞬即逝。


那火舌,心比天高,一下比一下烧的旺,妄想与阴沉的天空对接,乌云骄傲的抬头不理会它,它只得嚣张的把纸灰平地卷起,洒向二十多米的高空,我正愣愣的抬头,一阵风又把灰烬卷下来砸在我身上,我没有躲,我不想躲,脏了就脏了吧,我正忙着难过,哪里有空去拍落灰尘,我这样想。

 

我处于密度不一致的空气里,张狂涌动的热空气夹杂着纸灰,像下雨一样一直打个不停,我头发里全都是灰,可是早就引不起我任何感觉,我努力抬头看向天空,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只可惜电视里真的都是骗人的,天上根本就没有逝去的亲人,根本,就没有。哪怕连一朵人形的云,都没有。

 

我其实蛮欣慰的,听说他是早晨起来穿衣服的时候从炕上摔下来去世的,好像没什么痛苦,的确,他的表情到最后也很安详,让我没有太悲伤。其实我觉得老孙走了没什么不好,因为他的晚年实在是顶顶的辛苦,胃出血,脑梗,胃癌,出车祸,腿骨折,倘若这些疾病都属于我,那我肯定早就了。

 

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医院,在我上学的时候听说他在医院一点也不听话,只想着要回家,我去医院看他,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腿骨折的那个夏天,我陪了他很久,有时候躲在院子里,听见他的儿女们帮他翻身时他的喊声,我不想描述了,恩。晚上的时候我跟我妹妹住在他隔壁的房间,听见他摔东西发脾气,我没有去看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上炕不方便,我爸做了张铁床放在炕的旁边,他好像很不喜欢那张床,身体稍微好转一点的时候就又回到炕上去住了,后来那张黑铁床就一直放在院子里,风吹雨打,锈迹斑斑。

 

他的照片很少,后期他形容枯槁,在我的手机里瘦的脱了相,照片当时实在不好看,我便删掉了,只是当时我想不到,再也没有给他拍照的机会了,我们到处找他的照片想沾在骨灰盒上,可是找不到,后来是拿了身份证上的照片,洗出来用的。

 

在火葬场的时候,看见了他的骨灰,才知道电影里一撒一大把的白色骨灰都她妈是扯淡,他的身体被烧的只剩下几块,里面还夹带着他腿上的钢钉,他的骨灰根本不是白色的粉末,而是像被烧过的炭一样,稀少的几块,零星的摆在骨灰盒里,真的很少。

 

老孙的葬礼那天我很不开心,好多人都只是来写个礼帐然后吃顿饭就走,几十桌酒席好像全都是欢声笑语,我低着头坐在靠前的位置,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抱着一个很胖的小男孩喂他吃饭,然后笑着对我说:“你妈妈刚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说话,像哑巴一样。”我把碗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她依然在笑,后面每次回想起这个片段,我都十分后悔,后悔当年没有把菜扣在她脸上,后悔没有掀了桌子然后请没素质的傻逼滚出去。

 

他们都说我跟他有缘分,因为在他离开之前,我是除了我奶奶之外最后一个陪他度过一整个下午的人,那天我去配新眼镜,坐车回来路过他家,就下了车去看他,那是我和他最后一个的下午,他坐在院子里,和我一起看着几米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可是我后来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他反而有一年给我妈托了梦,说是要红糖水,于是那年我妈带去了一瓶红糖水,正正当当的摆在他的墓碑前。

 

他的骨灰刚埋在地里的时候,我们都去烧纸,大人们拿着五谷种子往一小块正方形土地里撒,又用红砖给他圈了一个院子,他的左边就是他的父母,他的右边就是树木和五谷,那里有很多大树,我们在树下烧纸,隔着像水一样流动的空气,他的墓碑也随之轻轻浮动,我看着这块空间,感觉跟他的老房子也差不多,他应该会习惯新房子的。

 

他喜欢吃山楂和黄桃罐头,从小到大带着我去过无数次小卖店买山楂罐头和黄桃罐头,后来他在炕上下不了地,也还是从枕头下拿出钱给我,叫我去买黄桃罐头吃。然后我也总是拿出自己的钱,自己去小卖店,买了回来,也吃不完。

 

几乎是从第一次上饭桌吃饭开始,我就坐在他的身边,一张木质圆桌,每天被搬来搬去,渐渐如他一样被岁月蒙了尘,我们总是坐在一起,我在桌子的正位,他在我身边,我短短的腿小时候都够不到地,他长长的腿总是随着侧坐的身体抵在地上,然后用暖壶的盖子温一小杯白酒,我还去拿筷子蘸他的酒喝,结果被辣的快哭出来。


他还有一只手的大拇指是没有指甲的,圆滚滚的手指头,手感很好。

 

他一直都没有头发的,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他之前还是有几搓头发的,我以前摸着硬硬的十分扎手,就拿小剪刀全都给他剪掉了,后来就再也没有长出来过。他一直有一顶黑色假发,摸起来也十分扎手,不过那假发质量很不错,一直也没有坏,但是后期他也不怎么带那顶假发了,只是顶了一个棉帽子天天到处溜达。

 

老孙很喜欢到处溜达,他年轻的事情我不太了解,是依稀知道当年在我们那里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要带我去大众熘炒打包一份溜肉段的人。

 

我不记得他到底给我吃过多少黄桃罐头,才导致我现在看见了黄桃就想买几个吃,硬硬的桃子,嘎嘣脆,特别特别甜。

 

他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以前的院子是块洼地,每次下过大雨都会积起将近十多厘米的雨水,像一个湖,我总爱穿着拖鞋把脚埋在里面淌水,然后听见我奶奶喊我不要踩,一抬头就看见他微笑的看着我,也没有制止我淌水,我就继续在水里淌好久才进屋。我奶奶也跟他一样,总是会在院子里站很久,也不说话,只看着路过的行人与车辆,现在也是一样的习惯,我想,这样挺好的。

 

他曾经给我吃过一种水果,像梨子一样的形状,时而清脆时而软糯的口感,我从没吃过,我不知道那个水果叫什么,只知道在他那里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水果,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大头梨,然后我染上了每年固定的季节都要吃很多大头梨的习惯,总是不经意想起第一次在他手里吃到大头梨的口感,恩,真的很好吃。

 

他做饭挺好吃的,有时候我们两个人在家,他懒得动手便带我去小卖店买个红烧牛肉面,回来拿一舀开水泡面给我吃。还有大街上的豆面卷和冰糖葫芦,也早就不记得他给我买过多少次了。

 

我和老孙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还老在菜里给我挑肉吃,每次坐饭都要让我奶奶放多点肉,他却吃不了太多,大多进了我的肚子。但我们也有个永远都很难探讨的问题,那就是下一顿饭要吃点什么呢?他问我,我问他,要说上一会儿才能定下来下一顿吃什么的。

 

他还会养兔子,两只兔子被养的十分肥胖,还生了一窝小兔子,他带我看兔子,小兔子刚生出来没多久,眼睛还睁不开,我小心翼翼的摸着,现在早就忘了是什么手感了。

 

听我妈说在我小时候他还担心我长不高,可是我现在的身高已经合格了,他却看不到了。

 

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反倒是我,还经常管他,我奶奶听力特别不好,他说的话我奶奶听不清的时候他就会发火,然后我在的时候,我就会叫他不要对我奶奶发脾气,恩,他经常听我的话。

 

他作为一家之主,也从来没有重男轻女过,我至今仍然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在当年贫穷的时候没有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在后来富足的时候也没有想要一个男孩来养老,老孙从来都没有因为我不是男孩子而怎么样,我的父母也从来不会像其他的一些父母那样,管女儿叫儿子。

 

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天,他上午就把院子里的大缸刷出来,然后灌满了水,到了夜晚,水被晒的暖洋洋的,他就叫我和我妹妹去缸里泡着,温热的水蔓延至全身,我抬头看星空,那里没有太多灯光,所以星星很亮,我看见了北斗七星,小勺子般排列在墨蓝色的夜空中,闪耀着晶亮的光。


我很喜欢看北斗七星,每次看见了都要很惊喜的要叫身边的人也去看,明明看见那么多次,可每次与那七颗星星重逢的时候,还是会有新的欢喜。

 

以前他在的时候,大家初二一起过年,我总觉得那炕特别大,能躺的下一家人。可今年回去的时候,又感觉那炕特别小,大家挤着在炕上睡觉嗑瓜子,头撞脚,脚撞头的。今年过年我没吃多少东西,感觉没意思了,菜也感觉没什么味道,记忆里把点燃的炮放进啤酒瓶子里炸开的那个瞬间,再也回不去了。

 

老孙有个电风扇,哈哈,那台电风扇比我的年纪都大,在我出生之前它就存在了,老孙很喜欢那台电风扇,夏天吃饭的时候把它打开,颤悠悠的三片扇叶就开始运转,吹散饭菜蒸腾的热气,也吹散夏天的闷热,夜晚的时候把它打开,睡着的人从来不会被蚊虫叮咬,我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屋里照在那台电风扇上,而我们伴着阵阵凉风和咯吱咯吱的声响渐渐入睡。


即使到现在,大家夏天回到我奶奶家吃饭的时候,依旧要把那台老掉牙的电风扇拽出来用一用的。只是那风扇上面的灰尘和污渍,再也没有一个人去擦了。

 

以前每次他叫大家去吃饭,都要指挥我给每个人打电话,要全都到齐了他才开心。

 

他去世快四年了,今年过年我家依旧没贴春联,好几年没贴了,不喜欢了,反正过年也没什么意思,春联贴不贴也没什么用,大家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饺子,围在电视机前守个岁,这年也就算过去了。


今年正月十五我都没有在家里过,我只能买到提前的票回到哈尔滨,一个人住在两人间的酒店,过节当天定了份鲜芋仙,吃了三个元宵,入夜睡不着便去大街瞎晃悠,看着天边炸起的烟火,录了相给妈妈和朋友发过去,这个年就算是真的过完了。

 

他很倔,我家里给他和奶奶买了楼,他腿脚不方面,不想去住,还说气话,说死也要死在老房子。然后我们去火葬场骨灰寄存处看他的时候,我好奇的看着那个小空间,里面放着他的骨灰和一些特质的小冰箱小电视什么的,我爸把灯按亮在里面放好,我笑着对我妈说:“他去世后反而住了一次楼房呢。”


恩,他的骨灰好像在那排骨灰寄存处的第六层,的确像是跟很多邻居住在一栋楼房的样子。然后我慢慢走出那里,看着他隔壁或年轻或衰老的面孔,心里想着也还不错嘛。

 

我其实很少想起他,换了几个手机之后也找不到他的照片了,偶尔翻出家里的老相册,看着泛黄相片里精神矍铄的他,也看见他怀里那个幼时的自己,早就习惯他不在了。只是偶尔去看我奶奶的时候,知道院子里再也不会有个老头坐在那里晒太阳了,进屋的时候也再也看不见一个他微侧着身坐在炕沿上了。

 

现在用力剖开回忆想再多写点字出来,可是翻来覆去好像我们之间出场最多的就是黄桃罐头,还是怪我,吃了太多垃圾食品,记性变的太差,才把那么久的一段岁月只压成五千字。

 

为什么要写他呢?真是活活给我自己找罪受,写着写着就会淌眼泪,连上课的时候用笔在本子上瞎划拉大纲的时候都会哭,然后偷偷低下头用头发挡住脸,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继续写,好像是几年前欠他的眼泪到现在才憋憋屈屈的哭了点出来。


我是在几周之前在备忘录里郑重的写下了“我的爷爷”,然后就想要写了,人的记忆是会被自己润色加工的,我现在脑海的回忆再不写出来恐怕几年后就又变了一个样子,可是我不想要忘记,就像电影《寻梦环游记》一样,一个人要是不被人记得了,那才是真正的死去吧。

 

我也从来不敢想象,等到我老了之后,等我们这一代人也都逝去的时候,还有谁能去祭奠他呢。



  我曾经想过,我死了之后就要让别人把我海葬,像电影里的一样,一大把骨灰抓在手里,随风飘扬,全都落在深不见底的海里,可是后来我又不想海葬,我怕万一真的有黄泉存在,那要是没人给我烧纸我可怎么办呢。


  再说,骨灰也不是一大把一大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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