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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馨敏 ll 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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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1日。下午。1510分。

H城。渡口小学门口。

秋晴撑着遮阳伞,戴着太阳镜,默默地伫立在校门口。正是放学高峰,孩子们一群一群地涌出,她的眼睛就像一个自动开启的扫描系统,在潮水一般的人流里寻找着子旭。最后,她发现了他。瘦瘦高高的子旭挽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孩一起出现在校门口,他朝秋晴挥动着手臂,飞快地把身边的伙伴拉到秋晴面前:妈妈,这是我同桌,叫程小亮,我想邀请他到家里玩,可以吗?小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样的期待。

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子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秋晴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交代小亮要征得妈妈的同意。三个人站在毒辣的太阳下,小亮用电话手表打了个电话,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挂断了。他对秋晴母子说:我妈在打牌,我不回去吃饭,她求之不得呢。

秋晴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妈,小学第一天,不来接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打牌。她摇摇头,一手牵着小亮一手牵着子旭,穿过学校门口鱼龙混杂的人流,向家里走去。

秋晴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是套结构紧凑的两居室,玄关处一边是鞋柜,另一边是照片墙,上面贴着很多照片,有秋晴夫妻俩的,秋晴大着肚子的,还有子旭和母子俩的,电视机的上方则挂着夫妻俩的大幅结婚照。

换上拖鞋后,小亮睁着大眼睛把客厅看了个遍,然后由衷地发出感叹:“阿姨,你们家真好!真干净!只是,这些照片里,怎么就没有子旭和爸爸的合影呢?”秋晴平静地回答:“子旭的爸爸,在子旭出生前去世了。”小亮惊讶地吐了一下舌头:“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没关系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我爸爸有心脏病,出差时睡了一觉就没有再起来,”上完厕所的子旭过来拉小亮,“走,我们做作业去吧!”

冰箱里有一只鸭子,秋晴把它炖了,又烧了个排骨土豆,炒了盘青菜,蒸了个鸡蛋,最后,还凉拌了一个西红柿。这个家很少来客。母子俩平常吃得很简单。五个菜,已经是招待贵客的标准了。

小亮是一个好客人,自从进了门,就不断夸赞子旭家,比如沙发好舒服,零食很健康,窗前的大榕树很美,秋晴做的菜好好吃。

他没有说谎。他的眼神干净又明亮。在他的带动下,两个男孩把五个菜扫荡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不剩一滴。秋晴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埋头苦干,心里充满了厨娘的快感。小亮的身上,有一种子旭这种书呆子孩子所没有的活力。他给这个安静的家,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气。

 

2

一连两个星期,小亮都在秋晴家吃晚饭。开始他还通知一下妈妈,后来就不通知了。而在秋晴家的几个小时里,小亮妈一次也没主动打过电话来。既不过问他的学习,也不过问他啥时候回家。

这个女人,似乎对儿子超级放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秋晴很纳闷。

终于,第三周的某天中午,有一个女人加她的微信,她说她叫贺美,是小亮的妈妈,这段时间麻烦秋晴了,她想邀请秋晴和子旭放学后去他们家玩。

贺美32岁。身材窈窕,衣着时尚,背的包包是个两万以上的牌子货。她在校园门口与秋晴碰头,准备接上两个孩子就去她家。这也是开学半月后,她第一次出现在学校门口。四个人并排往贺美家走去,秋晴发现,小亮和贺美几乎没有任何肢体语言。小亮似乎不愿意呆在贺美身边,相反,他更愿意在秋晴和子旭之间跑来跑去。

路上,贺美抱怨小亮调皮,难管。秋晴则夸赞小亮懂事,理由是每次从她家离开,他都坚持要帮她把垃圾带到楼下。这件事,子旭从来没有做过。

跨进小亮家的门槛,秋晴立马知道,小亮为什么喜欢呆在她家。他的家,太乱了。沙发上的东西应该临时整理过,但还是丢着两双长丝袜一包女士香烟和一些杂物,电视柜就不用说了,里面就像一个超市,堆满了方便面矿泉水饼干和袋装瓜子。

小亮家很宽敞,是套三居室,但贺美这个女主人,显然心思都没放在家里。

那天晚上吃的是水饺。隔着玻璃门,秋晴看见贺美从冰箱里拿出两大袋速冻水饺,撕开,往着热气的锅里倒。然后,她解开一个塑料袋,拿出两个盘子,把先前从超市买回来的凉拌海带和凉拌黄瓜倒了出来。

餐桌上,秋晴正想问小亮爸爸为什么没有回来吃饭,贺美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跑到阳台去接电话,一分钟后,秋晴听见贺美愤怒的声音从那边清晰地传来:“程青山你这个王八蛋,看见儿子上学了你就不打抚养费了?!欺负老娘没招是吧?我半夜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了?如果你再不付,我要打电话到你公司去!让你同事都知道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烂人!”

看秋晴和子旭一脸茫然的样子,小亮低着头解释:“我爸打来的,他们离婚了。”

贺美回来时,气氛有点尴尬。秋晴若无其事地给两个孩子夹菜:“来,我们比赛,看谁先光盘。”

吃完饺子,又呆了几分钟,秋晴找了个借口,拉着子旭告辞了。回家的路上,子旭说:“妈妈,我今天发现,小亮比我可怜多了。”“为什么这么说?”“小亮告诉我,他妈妈经常发脾气,动不动就打他,揪头发,踢屁股,关厕所,他不喜欢他妈妈,我也不喜欢他妈妈。”“那小亮喜欢爸爸吗?”“也不喜欢,很少提他,他觉得爸爸是个大混蛋。”“那以后我们少去他家,你们想一起玩,就喊小亮来我们家。”

有一天,小亮告诉秋晴:“阿姨,我喜欢你们家安安静静的感觉。你从来不吼子旭。我妈一天到晚吼我,吼得我心脏好痛。她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我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爆炸。”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傍晚的餐桌上。在干掉了三根孜然寸骨和一大碗番茄鸡蛋面之后。

秋晴安慰他:“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他们肯定都是爱你的,你要相信这一点。”小亮摇头:“他们都不爱我,他们只爱,他们的利益和他们自己。”这句话从一个七岁孩子的嘴里吐出来,秋晴简直无法相信。此时小亮的眼神里,有秋晴无法读懂的哀伤。

 

3

期中考试前的周一中午。秋晴正在单位午休。突然接到子旭班主任江老师的电话,说上午子旭和同学打架了。原来,一个叫虎子的男生得知子旭没有爸爸,就拿这件事情取笑子旭,子旭很生气地回击道:“我的爸爸死了,但是他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你的爸爸虽然活着,但是他几个月才回家一次,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虎子的爸爸在外地上班,父母感情不太和谐,见子旭捅到了自己的痛处,他恼羞成怒,揪住子旭的衣领就要打他,一旁的小亮见状,伸手就是一拳,虎子当即鼻血喷涌。

江老师来电话时,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并且处理完毕。虎子和小亮都已经通知家长并被带走。考虑到子旭在事件中属于被动卷入,而且态度克制,江老师没有让秋晴去学校,她打电话来,有她的目的:“子旭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学生,从上学第一天我就注意他,上课认真专注,作业一丝不苟,待人温和有礼,一看就是来自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但小亮这孩子,没有安全感,好动,暴躁,已经有好几个同学的家长都跟我告状,说他喜欢讲小话,招惹别人,这才半个学期,周围的同学除了子旭已经换了两拨了,我知道子旭和小亮是好朋友,但是作为老师,我想请你注意这个问题,在我过去的教学生涯里,好学生因为交了不良朋友而走上歧途的,有好些例子,尤其是像小亮这些单亲家庭的孩子——”说到这里,江老师可能马上反应到子旭也属于单亲家庭,立马改变口吻:“我是说那些父母都不负责的单亲家庭,孩子很容易长偏,小亮现在就有点偏,我已经多次发现,之前的单元考试,你家子旭都会故意给小亮看答案,这对两个孩子都没好处。”

江老师还说了一些什么,秋晴全部没听进去。她只听进去了一句话:小亮没有安全感,好动,暴躁。这就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小亮?为什么,跟她认识的那个懂事活泼的小亮有如此大的差异?

秋晴当即和贺美联系,首先替子旭向贺美道歉,并且表示,如果那个男生需要治疗,费用全部由她来承担。毕竟,冲突是子旭引起的,小亮是为了帮子旭才出手的。

贺美开始的态度很冷淡,听说秋晴愿意出费用才热情起来:“我已经把虎子妈怼回去了,是他儿子有错在先!凭什么要我们道歉!钱就更加不可能出了!又没有骨折!我早就发现江老师偏心,我儿子打抱不平,按理说应该表扬,结果被批评得最厉害!那个虎子,仗着他家庭完整,就可以欺负单亲家庭的孩子,不教训一下他不晓得天高地厚!告诉你虎子家就在我们小区,他爹在广州包二奶全小区都知道,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这年头,今天没离婚的,不代表明天不离,明天不离的,不代表后天平安,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又有资格说谁?!”

秋晴心想:这当妈的,儿子把人家打出血,下手这么重,按理说再有理也得先教育小亮,不能找外因去推卸责任,她倒好,打心眼里认为儿子打得对打得好。秋晴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她觉得小亮在她家刻意隐藏了一些性格特点。真实的小亮身上,有着秋晴母子很不了解的东西。这些东西,与贺美这个妈妈密切相关。

第二天,打架的三个男生被重新分配座位。被分到相距遥远的三个地方。

期中考试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子旭是班上唯一一个考了双百分的孩子。小亮语文65,数学72,全班最低分。小亮的新同桌是个女孩,考试时她死死护住卷子,生怕小亮抄她的答案。

那天小亮没有去子旭家。秋晴母子站在校门口,看着他蔫秧子一样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暴风雨要来了。

这是渡口小学一(五)班第一次期中考试。子旭是暴露出来的第一个学霸。小亮是暴露出来的第一个学渣。

自从这两张成绩单一览无余地公布在班级微信群里,贺美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烦躁不安。她坐在沙发上,高跟鞋歪在一边,涂得猩红的手指,捏着烟,她在等待小亮回来,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杀气腾腾地匍匐在草丛里,等待它的猎物出现。

 

4

初冬。下午两点。渡口小学附近。零点咖啡馆。

秋晴刚坐下,就看见贺美袅袅娜娜地从对面一辆车上下来,她朝开车的男子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然后穿过狭窄的街道,朝咖啡馆走来。秋晴赶紧换了个不朝玻璃门的位子。

这次约见是秋晴提议的。自从期中考试后,小亮再也没去过她家。贺美把他送到了托管中心。成绩就像一堵墙,无声地把两个好朋友划分成两个阶级。这不是秋晴想看到的。

不过她来见贺美,有更重要的原因:两天前,小亮在学校告诉子旭,他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妈妈总是半夜喊他起来,让他打电话给爸爸催讨抚养费,另外,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妈妈的男朋友,一到晚上他们就关上卧室门,各种动静,他很不习惯,他想离家出走。

秋晴开门见山:小亮最近跟子旭透露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我猜他的状态可能和父母的关系有关,请问你和他爸爸缓和一些了吗?

贺美马上就爆了:“程青山那个王八蛋!老是拖欠抚养费,我打电话不接,我只能让儿子用电话手表在半夜打他电话,他有时接,有时不接,有一天,一个女的受不了,骂我们是神经病,你说谁是神经病?我在这边辛辛苦苦给他养儿子,他在那边舒舒服服睡女人,我贺美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接下来,贺美一股脑把跟程青山的过往倒了出来。他们是在车站认识的,属于一见钟情。贺美在某化妆品公司做销售,长得很端正,又会化妆,很吸引人。最开始程青山表现得很好,还在H城给贺美买了一套房子。半年后贺美怀孕,两人领了证,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一年多,因程青山出轨而告终。程青山有错在先,房子和孩子都给了贺美,并且答应每月支付5000元抚养费。但这笔钱只拿了三个月,程青山在S城找了个工作跳槽了,从此不管贺美如何逼迫,都分文不出。

贺美不是省油的灯,查清楚程青山所在公司的具体地址后,她抱着小亮扑了过去,直接把孩子丢在程青山的办公室走人。这一走,就是两年。

两年后,贺美偶然听程青山的一个老同事说,贺美前脚刚走,程青山后脚就把小亮送进一个全托幼儿园,每月托管费2800,整整两年,他没有去看过小亮一次,有一次小亮得了肺炎,幼儿园老师通知了他三次,他都没有现身。

贺美简直气疯了。当初她把小亮甩给程青山,并不是真的要遗弃小亮,而是把小亮当人质,逼迫程青山出钱,只要程青山按照约定付足抚养费,贺美会把小亮抚养成人,她万万没有想到,程青山竟然如此冷血,把小亮丢在全托幼儿园两年之久不闻不问!她当天就去了S城,找到那个幼儿园,当时的小亮又瘦又矮,发育比同龄孩子明显要慢,而且,他已经不认得贺美了。

贺美把小亮带回H城。她打定主意,就算程青山一分钱也不出,她也要把孩子养大。此时,看见贺美接回孩子,程青山的态度也有改善,一次性支付了一年的抚养费。

变化是从小亮上小学开始的。自从小亮上学后,程青山就不再打钱过来了。他的老同事说,程青山当时把孩子扔全托幼儿园,打的就是攻心战,他知道贺美肯定狠不下心,早晚要把孩子接回去,后来他支付了两年抚养费,目的是安抚贺美,以免她再次把孩子扔给他,现在小亮上学了,贺美不可能让孩子退学去要挟他,所以他就没有必要再打钱了。这些钱,与其给这个不知饱足的女人,和这个不晓得规矩的兔崽子,还不如留着自己花——这是程青山的原话。

程青山觉得贺美贪婪又精明。两百万的房子都给她了,他净身出户,还要怎么样?难道要为了他们母子打一辈子的工?流尽最后一滴血?程青山没这么蠢。早在离婚前,他就在心里下一盘大棋,他用房子做诱饵,把贺美和小亮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而他,早就抽身出来,和一名年轻女子同居。心越狠,越受益,越轻松——这是企业高管程青山的离婚哲学。

得知真相的贺美,差点气炸了肺。她开始报复程青山。她有工作,不可能去程的公司闹,只能再次利用小亮这个人质。她让小亮打电话去程的公司,故意给程的同事留言,有时半夜打程青山的电话,一是催讨抚养费,二呢,存心膈应那对狗男女。这些做法,更增添了程青山对母子俩的厌恶。他已经把母子俩的电话屏蔽,在微信里把贺美拉黑,并且,又换了工作。

秋晴深吸了一口气:“这么斗下去,早晚会毁了小亮。,让小亮去讨不太妥当,父子关系恶化,对谁都没有好处。”贺美的眼里闪过一丝凶狠:“我不光要钱,我要他过得痛苦!他欠我们母子的,我要他用一辈子来偿还!”

“小亮已经很痛苦了,他跟子旭说要离家出走。”

“我也很痛苦,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天天都要花钱,谁又可怜过我?”

“如果经济上有困难,可以考虑换套房子,把这个卖了,换套小的,中间的差价可以支付小亮的费用,另外,课外班可以少报和不报,托管也可以不去,在家多花点心思,成绩一样可以上去的。”

贺美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贺美没有回答。

这个年轻的妈妈陷入混乱的困境中。虽然已经离婚数年,但她的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她不想,也没有意愿去把它理顺。她的心里同时关着天使和魔鬼两头巨兽,当她把小亮从S城抱回来的时候,她是天使,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力量,而当她沉浸在对程青山的仇恨中不能自拔,她是魔鬼,能够毁掉一切的魔鬼。

天使和魔鬼交替出现,这就是小亮的妈妈贺美——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世间任何一个单亲妈妈,或者任何一个妈妈,在重压下的常态。现在,随着贺美心中的执念越来越深,她身上天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魔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秋晴很想告诉贺美一个故事。

 

5

7年前。暮冬的一个傍晚。挺着大肚子的秋晴接到一个电话。出差到C城的丈夫,猝死在宾馆的床上。

秋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C城的。那段过程一片空白。但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到达时已经是凌晨四点。35岁的赵玉冰躺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一旁的警察看着她的肚子,不忍描述死因,而是把询问笔录扔在她前面的床上,让她自己看。

警方询问的,是赵玉冰的助手——25岁的方玥。透过朦胧的泪眼,秋晴依稀看见以下句子:两人中午到达酒店,只开一个房间,此后都没有出去,中间点了外卖,一共做了三次,第四次刚开始,赵玉冰突然趴下去一动不动,方玥看不对劲,向服务员求救,服务员打了112,救护车二十分钟后到达,确认赵玉冰已经死亡,随后服务员报警。

那几行冰冷的字,如刀剑,肆无忌惮地切割着秋晴的心。

就在这天早晨,赵玉冰还微笑着跟她告别,拖着她准备好的行李走进电梯,他朝她挥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快回去吃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每当想起这句话,秋晴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来到这个房间之前,赵玉冰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他温柔体贴,从不发火,所有纪念日都会给妻子准备礼物,在秋晴怀孕后,他几乎包揽了家中所有家务,给秋晴洗脚,帮她吹头发,从无怨言。即使拿放大镜去找,也找不到关于他出轨的任何迹象。

赵玉冰更是一个好老师。作为HXX大学年轻有为的副教授,以他名字命名的研究项目正在顺利进行。

如果没有这个房间里的这个下午,一切,都将是另外的样子。

秋晴默默地坐着。她就像一尊雕像。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声音。

作为妻子,她很想知道,赵玉冰和方玥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还是第几次?这次出行到底是出差还是偷情?

关键时刻,高级会计师秋晴残存的理智,阻止了自己继续深入了解的念头。她告诉自己,如果去追问这些,就等于踏上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活着的所有人,她,肚子里的孩子,赵玉冰在老家年迈的父母,方玥以及他们的同事,都将被这个事件绑架,终生蒙羞,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

作为故事的女主角,在男主角擅自改变了剧本和台词之后,她如何在一地废墟里把戏演完。这是横在秋晴面前的一道难题。

那个凌晨,秋晴静默无声地坐着,脑子里的思绪做着艰难的路径选择。最后的最后,她决定,看在她和赵玉冰相识十年的份上,她要帮他抹掉这个下午。

秋晴抬头看向外面。窗外是C城的早晨。一轮红日正在喷薄而出。

几个小时后,警方对同时赶来的赵玉冰的弟弟以及XX大学的领导说:死因系午睡期间心脏病突发。

一个月后,秋晴娩出一个男婴。她给他取名叫子旭。旭日东升的旭。

此时方玥悄无声息地调走了。

发生在C城那个宾馆里的事情,和赵玉冰一起,永远地沉入黑暗。而她和孩子,赵玉冰之外的所有人,都生活在阳光下。

秋晴很想告诉贺美:在生死面前,这些恨,这些钱,什么都不算。秋晴其实很羡慕贺美。程青山虽然是个烂人,但是他毕竟活着。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赵玉冰也活着,哪怕他跟方玥结婚生子,哪怕他名誉扫地一贫如洗,他活着,就意味着子旭还有父爱。

她还想告诉她,命运的节点经纬纵横,一个坐标做错了决定,下一个坐标做对就是。但贺美如此年轻,而且执拗,她觉得她不会懂得——有时,对人生的概括和领悟能力,一定要等到经历了什么后才有质的提升。所以,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她担心再坐两分钟,一直深藏于心的那个秘密就会自己溜出嘴边。

 

6

天气预报准确极了。台风是在夜里11点登陆的。子旭已经睡着了。秋晴透过玻璃窗,看到窗外那棵百年榕树的树冠被狂风蹂躏得忽左忽右,对面某公司悬挂的巨无霸广告牌被整个掀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瓢泼般的大雨倾泄而下。台风肆虐下的H城,就像被下了诅咒一样,被恐怖的阴影笼罩着。

电话是12点半打进来的。

小亮怯怯的声音传来:“阿姨,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秋晴问:“妈妈在家吗?”

“在,我刚才去敲门,她不开。”

“小亮,天气预报说了,这台风只刮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就好了,你很安全,不会有事。”

“阿姨,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以前刮台风,妈妈都会来陪我,给我讲故事,然后我就不害怕了。”

“那我给你讲个向日葵女孩的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女孩,出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家里,她的爸爸常年瘫痪在床,妈妈有精神病,弟弟得了心脏病,这个女孩一边读书,一边做家务照顾家人,还在鞭炮厂打工赚钱,她靠自己的努力撑起这个没有希望的家,后来又带着弟弟去读大学。有人以她为原型拍了个电影,就叫《向日葵女孩》,弘扬的就是她在最惨的日子里表现出乐观积极的精神。小亮,这个故事你听懂了吗?”

 “阿姨,我听懂了,谢谢你。”

“如果你还是害怕,就把灯打开,看书,画画,做点你喜欢的事情。”

“我已经不害怕了。我好羡慕子旭,有你这样的妈妈陪着她。阿姨再见。”

凌晨五点,电话再次响了。还是小亮,他只说了一句话:“阿姨,我给你和子旭画了一幅画,到时会放在子旭的抽屉里,你让子旭拿一下。”

秋晴倒下去继续睡,她实在太困了。反正学校和单位都放假。

这一觉睡到八点半。秋晴仔细琢磨小亮后面那个电话,他说把画放在子旭的抽屉里,这有什么值得特别提醒的?明天上学亲自给子旭不就可以了吗?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全身开始冒冷汗,她有了不祥的预感——小亮根本就没考虑明天。

秋晴拨打贺美的电话,那边是贺美慌乱的声音:“什么事啊?我刚起床,小亮啊?哦,不在房间里,都看了,没在家。啊,电话手表和钥匙,都没带。”

然后,秋晴听见贺美凄厉的哭声。贺美在小亮的桌子前找到了一张条子:妈妈我走了,你好好生活,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秋晴和子旭赶到学校,子旭的抽屉里,躺着一张画:一个披着长发的妈妈牵着一个短发男孩,迎着太阳向前走去,他们的脚边,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最底下写着:你们是真正关心我的人,谢谢你们带来的温暖,子旭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实现当数学家的梦想!

两天后。小亮的尸体在海湾发现。

一周后,渡口小学迎来期末考试。

这一次,小亮肯定不是学渣。他也不再是,父母用来挟持对方的人质。这个七岁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对围绕着他的一系列困境,做出了自己的解答。他的解答方式,让秋晴和子旭,很长时间都无法轻盈地生活。

秋晴此后再也没见过贺美。虎子妈说,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已经被父母接回老家的小县城。

渡口小学的铃声依然按时响起。H城的台风依然隔三差五地登陆。街道上的人们依然形色匆匆面目模糊。没有人留心,一个叫小亮的孩子,来过。

(完)


 Ps:

这是今年的第三篇小说。很抱歉,我下手有点重,把人物写死了,而且是一个象征着光明的名叫小亮的男孩。在小说的手法上,我必须这么做,文中的小亮必须死,生活中无数的小亮,因了父母的反省和改变,才能够存活下去。

此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另外,那些动不动就转载我文章的,能否拜托一下,记得注明出处。

现在,你是喜欢我的散文多一点,还是喜欢我的小说多一点?如果不麻烦,欢迎告诉我。当然,也可以很久以后再告诉我。

祝各位夏安。

汤汤。


汤馨敏 ll 那些野蛮生长的孩子,都到哪里去了?

汤馨敏 ll 怎样的儿女,才能抵御晚年的风雨?

汤馨敏 ll 相信明天的我,自会解决明天的问题

汤馨敏 ll 我住过最好的房子,是你的肚子

汤馨敏  ll  小自由,大自由

汤馨敏 ll  人人都是背负者

汤馨敏 ll 洗澡时放声歌唱

汤馨敏  ll  那些难走的路

汤馨敏 ll 有你的人间

汤馨敏 ll 外婆的井

汤馨敏  ll 挑

汤馨敏 ll 反刍

汤馨敏 ll 冬眠

汤馨敏  ll  年关

汤馨敏  ll  拔刺

汤馨敏  ll  两代人的厨房交接

汤馨敏 ll 在兵荒马乱的早晨抱抱你

汤馨敏  ll 那些散发着芬芳的大年初一

汤馨敏  ll  谁横在你和生活面前,就收拾谁 

汤馨敏  ll 今天,我们如何养护一个女孩的杀气

汤馨敏   ll  等了很久,无人来掀我的被子

汤馨敏  ll  你是谁?你决定!

汤馨敏  ll  

 



作者简介:

汤馨敏,资深媒体人,做过16年杂志。

北上广汉溜达了一圈,现居长沙。

好生活,写甘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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