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世界】裂帛

李冬梅，女，笔名惹残烟，作品散见于《视冶》《中冶建工报》等报刊杂志，迄今已发表作品十余万字。

 

一

俊豪头痛病又犯了，他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每到头痛欲裂时，那个女孩的样子就会浮现出来——小骨架，海藻般柔软的长发，三庭五眼甚是标致。

从记事起，头痛就一直困扰着俊豪。母亲带着俊豪遍访过西城的名医，得到的结果不是摇头就是叹息。俊豪无数次看见母亲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时，暗自抹着眼泪。

俊豪高中毕业后就到"欣馨"酒吧当了一名助唱歌手，他爱这重金属乐器敲击出的高倍音频，只有在这一刻俊豪的生命才会完整。天生俱来的散漫、忧郁，暴烈的性格总显得俊豪与家人格格不入。

俊豪的哥哥逸飞，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曾是西城高考状员。优秀是他从小到大的标签。

28岁，逸飞就有了自已的软件工作室，事业上可说是一帆风顺。

逸飞带给父母更多是心灵上的慰籍！而这点，俊豪只能用沉默来对待父母在看他时眼神中包含的内疚。

 

二

在一个草薰香暖的季节，柳叶儿抽着细条，嫩绿水黄，休闲了几天的太阳偷偷露了脸。阳光顺着逸飞家的窗户缝溜进来，在书桌上、沙发上留下不规则的图形。

又是一个通宵的数据整理，逸飞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酣，电话铃声把逸飞从睡梦中惊醒。逸飞大学同学浩子咧着嘴的笑脸布满了整个屏。

“浩子，什么事？”

“逸飞，几个同学相约，到"旧址"咖啡屋聚聚。”

逸飞伸了伸懒腰，径直向浴室走去，他习惯了每天一早一晚的两次沐浴。

逸飞打开衣橱，衬衫，像砖头一样4个一落叠起来……纯亚麻的，厚蚕丝的，……条纹的，涡卷纹的......逸飞从不穿俊豪最爱的体恤、牛仔。

黑、白、灰三色是逸飞最喜欢的颜色。逸飞挑了件灰色的换上，再打开另一扇衣柜门，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熨烫平整的蓝色西裤，顺手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在鞋柜里拿出一双米色尖头的皮鞋，匆匆下了楼。

 

三

清影从睡梦中惊醒，又是那个男孩。童年就开始在梦中出现的脸——目光深邃，唇红齿白。

清影看了看时间，9点30，10点还要赶往学生家，指导学生过四级的钢琴练习。清影一骨碌溜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成。从衣柜里抽出一件棉纺草莓裙，抓起桌上的一块面包含在嘴上，随手在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出了门。

一路小跑着往学生家里赶，越急越出事，细细的鞋跟卡在了沟盖板的缝隙里......

逸飞爬上几级台阶，远远的已能看见旧址咖啡屋那尖尖的屋顶。

前面穿草莓裙的女孩吸引了逸飞的注意，女孩一只手提着裙边，弯着腰费力地扯着鞋跟......逸飞凑上前，蹲下身，拔出鞋，帮女孩穿上。

清影低着头，正想说声谢谢，一抬眼，逸飞的眉目间满满的温暖，让清影出现了片刻的脸红。

 

四

清影第一次到逸飞家，这也正是他们之间恶梦的开始！

那个比逸飞小二岁的男孩，侧着身子抱着一把琴枕已被磨得发亮的红棉吉它，坐在阳台的藤条椅上。

金属质感的和弦响起，俊豪醇厚的嗓音在清影的耳边萦绕，似在诉说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

初春小荷粉色的你，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红酒调和初春上百种花蕊，

只为在你晨起时，

能暖暖你梦中的疲惫。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当每人都盛赞你的容颜，

我却爱你苍老时无助的眼神。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听着你轻轻哼唱旧时歌谣，

虽没了五音，

我却能如此认定存在的弦律。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

歌声中，俊豪眼眸如晨曦中那一缕没拨开的云雾。清影愣在那，似有过堂风从另一个世界嗖嗖穿过整个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俊豪——那个曾多次出现在清影梦中的男孩......

听着哥哥的介绍：“——清影——”。

俊豪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从小，每每在头痛时，就会出现的女孩，如今如此鲜活地出现在面前，通过自已亲人的方式介入，让他欲爱不能。

 

五

时间如胶片，就在这一拆一换间，已到了夏季。

清影刚上完初二班的音乐课，手机震动响起。清影从衣兜里拿出手机，逸飞播音员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清影，临时出差，晚上的约定只好改天。”

同逸飞认识也是有一个节气了，逸飞的理性与教养很好地贯通在他的性格中。那个再热的天都不会把衬衣最上方的扣子解开的逸飞，让清影怀疑他是大卫的石膏像——漂亮、干净，冰冷地立在那！

清影皱皱眉头，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怅。

走出学校大门，一抬眼却看见俊豪难得一见的笑脸。

清影的心里泛起热热的情愫，这种感觉与逸飞在一起时是不同的，它显得炽热，更难以控制。

俊豪穿着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斜倚在红白交替的护栏处，护栏周边的樱花开得新鲜。

俊豪挥动着双手，旁若无人叫着清影的名字——

清影脸上写满了惊讶：“俊豪，你怎会在这里。”

俊豪神秘地眨眨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清影回话，俊豪拉起清影的手......清影却尤如失了魂般，酥麻感传遍全身，这是同逸飞在一起从没有过的感觉。

清影尴尬地望了望路边的行人，迟疑了片刻，甩开俊豪：“快说，到哪......”

俊豪回过头，忧郁地看着清影，不容清影拒绝，霸道地将清影拉进怀里，呢喃道：“小影子，从小，每次在我头痛欲裂的时候，你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你是我人生里一股清流，伴我成长。因为你，我的生命才有意义，我只想温柔的待你！”

如梦幻般的声音撞击着清影的意志！一股热流在清影的全身涌动，清影抗拒的硬度越来越柔软，清影的心已无处生根。

两天后的清晨，清影接到逸飞的电话，逸飞的声音一如即往，不急不缓：“清影，今天下午的飞机，晚上我过你家吃饭，备点好吃的。”

清影请了半天假，顺路到1公里远的街市买了牛尾、蕃茄，准备回家煲汤。

清影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因车祸丧身，她是在外婆的呵护中长大。还记得外婆80岁生辰那天，静静地躺在檀木的雕花摇椅上午睡，就再也没醒来。

清影回想着以前的生活细节，就像在阳光下收捡零碎的光阴.....

清影糊思乱想着，一双手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清影熟悉这种味道，春雨后太阳融进青草的味道。

此时清影心里莫名地激荡起俊豪扑鼻而来的汗腺味，那是一种在风尘中历练出的味道。每当这种味随着呼吸进入，清影的心就会阵阵发紧。

清影扭转身，逸飞细致地把清影额头上零乱的头发拢在耳后。

每次同逸飞在一起，清影就像面对一个长辈，它在清影面前是那么彬彬有礼、礼让三分。

清影触摸着逸飞熨烫得平整的白底条纹衬衫，喉头动了动，把准备好的话又吞了回去......

俊豪常会趁哥出差，来接清影下班。

清影曾试过硬下心来对俊豪，却无法抗拒俊豪强有力的拥抱，似要把她瘦瘦的身体同自己揉合在一起......

清影无数次地问自己——这是姻缘还是孽缘？

时间在清影的不确定中流逝，清影变得越来越焦虑。

 

六

国庆刚过，雨不知疲倦地连下了几天。偶尔，也会有阳光破云而出，但，也只是偶尔。雨，却是在筹备另一场更大的场景！

清影坐在钢琴旁，信手弹了几个合音，却没了兴致。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咚咚"。拉开门，俊豪站在门外，头发滴着水，黑色的体恤湿湿地贴在结实的身体上。

清影心疼地把俊豪让进屋，从衣柜里拿出一张浴巾，替俊豪擦着头发------这个从小就驻扎在清影梦中的男孩，是弥弥中的天意？让他们遇见......

俊豪顺从着清影的摆弄。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息。

俊豪突然很烦躁地一把搂过清影：

“影子，同哥哥说说吧，再这样下去，我会心碎而死掉的。”

从记事起，只要头痛，你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脑海里。就如我，不是也常常出现在你的梦里吗！

清影，相信我们这份缘吧，那是注定的......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清影惊恐地看着旋开的门锁，挣脱开俊豪，牵了牵弄皱的衣服，心却坠入到无底的深渊。

全身湿透的逸飞，手揣在裤兜里，站在门外......

雨没有停的意思，天地间已是混淆不清。

逸飞，紧抿着嘴唇，眼里的雾气却越来越重。他一把拉开清影，似一堵墙，立在俊豪面前。迅速摸出一把刀，用尽平身的力气向俊豪刺过去......

俊豪并没躲闪，他把刀又往身体里送了一程，新鲜的血液从身体里涌了出来......俊豪身子晃了几下，笑容惨淡：

“哥，你如此优秀，你是爸妈的骄傲，清影的爱人。”

“而我，就固守着这份从小到大的疼痛，守着这份疼痛才会给予的清影——你知道吗？她可是我生命存活的意义。”

红色，清影的世界变成红色，清影哆嗦着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俊豪感到久违的疼痛又开始了，清影，那个从小就在梦中同他一块成长的女孩，浓缩成粉色的花瓣——“花雨当下，疑是故人泪”。

俊豪拉过清影的手，放在怀里......俊豪冰冷的手，清影的身体因哭泣而不停颤抖......

俊豪张张嘴，嘴角牵扯出最后一抹微笑......

 

七

逸飞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刑，清影的世界从此变成了红色。

红色的俊豪，醇厚的嗓音象梦魇般在耳边绕来绕去......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当每人都盛赞你的容颜，

我却爱你苍老时无助的眼神。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

听着你轻轻哼唱旧时歌谣，

虽没了五音，

我却能如此认定存在的弦律。

我想如此温柔地待你。